伊吹不希望志摩忘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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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工作交接的事情,结果到了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才回到驻所。志摩刚在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阵马就过来了。
过来的时候,带来了文件。递给志摩。看情况是现场报告。志摩说了“谢了。”阵马点点头要走,但是又转了过来。
“这是上周的那个,”和平时不同,阵马特别说明了。表情和平时不同,带有不常见的疲劳。“排除了意外。也不是自然原因。此外也不是他人…….”
互相看了一眼,结论早都了然于心。虽然有着这么多年的在机搜的工作经验,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除了沉默以外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就算是工作的内容是赶“在最坏的事态发生之前”,排除危害市民人身安全的情况。这样的时候也是会有的。
光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现场,也无法打败的敌人。
与其说是无法打败,不如说是已经被打败了。因此才变成了最坏的情况。
伊吹现在不在驻所。平时的这个时候吃好午饭会在沙发上午睡。现在却不在这里。
“…….伊吹也看过了?”
“啊。看了。说是去吃午餐了。”
互相又看了一眼。志摩把刚挂起来的外套又穿上了。从驻所的楼梯往下走,打开门之前,阵马没问志摩要去哪里。只是说,“…….是第一次见到吧。对那个家伙,不要硬来。”
“……啊。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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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周的这个时候和伊吹在巡逻时接到的通报。地点是民宅。因为调度人员不够的关系,在最近的404就被叫去了。因为现场虽然被保护了起来,地点本身并没有一般情况下有暴力冲突带来的那种凌乱感。不仅没有,不如说是太安静了。是那种安静中得到的预感。伊吹从车上下来以后一直左看右看,也察觉到某种和平时不同的气氛吧。走上楼梯的时候,说,“到底是怎样,说是有命案但是大家都不匆忙的感觉也奇怪。这个时候普通的话应该到处在找凶手吧?我和志摩难道又要做上次那种窃听的工作?不是吧?”
对伊吹絮絮叨叨的话,志摩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
并不是因为真的在发问,大概更多的是因为焦虑才说这么多话的吧。伊吹虽然并不能马上知道答案,却因为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不想知道的真相就大声说话遮蔽五感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和志摩一起戴上白色的橡胶手套和保护作用的鞋套,打开门走进了现场。穿过了客厅,走进卧室。
走进去的瞬间,伊吹完全不说话了。
虽然没有转身走出去。但是完全不说话了。什么都没有说。其实这种类型的现场调查很简单。对普通人而言也是一目了然的情况。程序上虽然简单,要这么做的这种情况,却远远不能用“简单”来说明。熟悉步骤的志摩,只是继续一言不发地工作着。对伊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机械地工作着这一点,也没有评论。
离开现场的时候,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背挡住了脸,伊吹也一言不发地从楼梯向下走着。看着那个背影的志摩,想要说些什么也好。因为伊吹似乎是无意识地挡住脸的那个姿势。结果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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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转弯走到角落里的自动贩售机。机器的位置很不显眼,所以平时摆在这里也很少有人来。知道这一点才在不想被找到的时候老是跑到这边来吧。蹲在贩售机的前面,好像在研究里面的商品,又好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就一直盯着。看到这情形,叹了口气,志摩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伊吹身边才被发现。也许是发现了但是也不想动吧。还是蹲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诶?志摩……..啊,怎么会这样。”
“蹲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遇到了超——难的难题嘛。乌龙茶和绿茶都很好喝所以到底要选哪个好?”
“乌龙茶。”
“但是绿茶也很好喝啊。而且饭团和三明治也是。哪个都很好吃。乌龙茶配饭团或者三明治又不一样了。所以才一直在想嘛。”
“那就都买了。”
“诶?都买了吗?”
“不是说都很好吃吗?那就都买下来就行了。”
“嗯。说的也是呢。”还盯着最后的两排货架,也不是真的在看乌龙茶或者绿茶吧。
“…….志摩。绿茶或者乌龙茶都很好喝,三明治和饭团也都很好吃吧?然后其他的点心也不错。有更好喝的饮料。好的东西有这么多呢。多种多样的,要装不下的那种程度啊。”
“嗯?”
因为被机器投射出的光,眼镜意外地挡住了表情。连志摩都很难看清。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吧。
“绿茶和乌龙茶都很好喝,三明治和饭团都很好吃的这个世界。为什么有人要做那样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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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如果说有什么是一定在事后会被问到的,就是这样的问题吧。留下的人会问的,哭泣的人也会问的,甚至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一定会问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做机搜工作的这么多年里——虽然没有阵马的资历,还是会经常能看到的。这也是这份工作不得不直面的部分。比起人对他人的那份黑暗。人时刻必须面对的,内心深处的那份缺口。
虽然伊吹这么问了,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答案。就算清楚,也会来问志摩。像是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撕去某块创可贴,因此不得不借助志摩的力量来达到这一点一样。
“如果人都是明面就好了。”在护送羽野麦的车上,有这样的愿望。不仅是人,连世界也都是明面就好了。要是救得到就能救就好了。要是敌人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看得到也能打得败就好了。
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还是不断发问的伊吹。志摩也看到过,在蒲郡的住宅外,不停地问着“在哪里才能改变”的伊吹。和蹲在自动贩售机前的身影,并没有那么不同。
看到那样的场景而产生的无力感。因为无法介入,无法改变而产生的无力感。甚至因为无法寻求正义,而只能感到悲伤的部分。
虽然想要问“为什么?”。想要知道在最后的时刻都在思考着什么的那份痛苦。就算拼尽了全力,一个人也无法完全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无法完全明白。最后的光景,作出那个决定的原因到头来只有一个人才会知道。而那个人永远无法回答。去猜测也只是傲慢。要评判就更是如此。
也许有更好的话可以说吧。“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呢。”伊吹说,也还是蹲着。“不知道呢……….”
是在想上周的事吗?还是在想蒲郡?总之还是蹲着。
“觉得自己要救到所有的人吗?”
“志摩不想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这点伊吹是知道的。不用说也清楚。问题不在这里。
“呐,志摩。”
“嗯?”
“不回答也可以。在巴士车前面的时候,志摩在想什么?”
自从那天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提到了。刚刚买了乌龙茶的志摩,乌龙茶咚地掉在了货物槽。自己也就顺势蹲下了。
两个人蹲在地下停车场的自动贩售机前聊着这么沉重的话题。也许只有自己和伊吹才做得到吧。拧开喝了一口。确实,像伊吹所说的那样,不回答也可以。大多数时候连自己都不会对自己回答。说,什么都没在想。就可以了。
“……想着要消灭敌人。想着这个。”
伊吹眨了眨眼。
“是说犯人吗?”
“不。”知道伊吹余光看得到,所以用手指着自己。“敌人。”
永远不会完全了解别人的痛苦。也不会去批判。但如果说在某种地方有什么相通,也许就是这个部分吧。做不到的、错过了机会的、软弱的、无法向前的自己。不够好的那个部分。如果有敌人的话就是这个人吧。把敌人消灭了就可以了。伊吹冲过来之前,想着这个。
没有赢家的战斗。知道如此也作战着。把敌人打败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会摧毁自己。
虽然如此,却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永远不会停止的,是他人都无法介入的战斗。
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的伊吹,一时间也没说什么。比起在蜜瓜车上对志摩说,“再也不允许你第二次做这样的事了”的那个时候的伊吹,并没有再说一样的话。
“……..现在也还会这么想吗?”
“啊。时不时地。”
“不能停下吗?”
看了伊吹一眼。是知道伊吹是能够明白的。不明白的话也就不会在这里蹲着了。知道是做不到的吧。不然也不会在蒲郡最喜欢的两种茶之间纠结了。
在不仅是在最阴暗的时刻里,在日程生活中也无法避免的时刻。
“呐。志摩。”
“嗯?”
“下次要再和那个人打架的时候,我可以劝架吗?”
“可以。”
“如果非要打不可的话,可以下手轻点吗?”
“可以。”
“不管发生什么,能不要往死里打吗?”
“……..啊。”
沉默了一阵子。忍不住看了一眼伊吹。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在现场,伊吹不发一言的表情,至今还能看见。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只是,虽然沉默着,伊吹却把志摩原本指着自己的手握住了。
在工作时间,几乎从来不做这样的举动。但志摩并没有叫他放手。
“志摩。”
“嗯。”
“别忘了。”
“忘什么?”
苦笑着的伊吹,是平时几乎不会露出的表情。“害怕志摩会忘记嘛。志摩老在拼了命地痛打的那个人——那个人啊,是小蓝爱着的人。”
完